最蓝的眼睛

沙雕选手,又菜又咕咕咕还没脑洞

[言洛 Seasons时光] 人鱼在唱歌

2020年我有幸参本了言洛合志《Seasons时光》,就是这篇《人鱼在歌唱》,位于合志的“Winter:一月”版块。拙笔能和众多太太的图文出现在同一本书真是让人很高兴的一件事,《Seasons时光》对我来说也是一本值得收藏的书。现在合志已经开售完许久了,我想应该能解禁了,故搬来lof留个纪念。

全文字数1.5w+,比较流水账的轻童话风,我也不知道算不算ooc,大家抱着放松的心情看看就好。




人鱼在唱歌


文/最蓝的眼睛


第一章

她睁开眼睛,茫茫然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尽是漫延开的绿意,好像这是一块被泼上深的浅的绿颜料的画布,而她是一只误入画中的飞虫。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

紧接着,她察觉了这多得泛滥的绿色的来源:她的周围都是树。她自己正躺在其中最高大、最古老的树上。

瞧瞧这幅场景吧:一个女孩——实际上,她兼具老人的沧桑气质和小孩儿的稚嫩容貌,咱们姑且这么叫她吧——倚着一棵参天大树,像是冬眠过去的小动物那样苏醒过来,眼中睡意未褪。

说这是棵树,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树根盘绕、木节交错,硬生生在树的主干部分缠拗出床铺似的一块地儿,供人随意躺卧,那女孩儿正是躺在这天然大床上。

话说回来,要说这在树上歇息的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当然也不合适,因为她脸色过于平静,神情过于淡漠,完全是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着实不像个人类。

她生得高挑,却把全身都包裹在一袭黛色衣袍中,衬得裸露出的皮肤白得发亮,嘴唇也泛着些病态的苍白。懵懂中,她无意识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大兜帽便顺着她手上的动作滑下来,一双属于精灵的尖耳朵暴露在空气中,受惊似的猛地一动。

在森林里醒来的女孩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精灵。

此刻,她在刚醒的迷茫状态下想起了第一件事:她是树的精灵。紧接着很多与这有关的记忆涌进脑袋里。她想起她是这片森林的掌管者,也是森林的孩子,一生都不能离开这片森林太远,这里每一棵树都是她的一部分。她想起这片森林向东走便是大海,向西接壤人类的领地。她想起她已经活了很久,或许有几百年,或许有几千年。她想起每年的末月她都会陷入沉眠,等到来年一月苏醒。

精灵从大树上跳下来,脚下的土地湿漉漉的,前夜里才下了一场大雨,林间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腥味。这气味钻入她的鼻孔,关于这森林的记忆也随着一起钻入她的脑海。森林里没有鸟儿婉转啼唱,也没有松鼠上蹿下跳,哪怕一只爬虫都没有。

这是一片苍翠却死寂的林,没有任何其他生物陪伴,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名字。想到这里,她感到心口一疼,脑海中有两个字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像是无边黑夜中的一盏小灯笼,撩拨着她、引诱着她。

精灵的思绪混乱起来,她感到胸口闷闷的,嗓子也痒得不行,不由得弯下腰咳嗽。精灵张开了嘴:“言和。”,从舌尖上滚落下了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声音。“言,和?言和,言和……”她下意识重复着这两个字。言和,这是她的名字,她的大脑这样告诉她,当她想循着这个名字知道更多的时候,大脑却不肯再配合她。

言和。这个名字彷佛是一条重要的线,线的这头被精灵攥在手里,线的那头却不知拴在什么地方。言和的喉头一紧,胸腔中莫名变得酸涩而柔软。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森林附近稀稀落落地住着些人家,大多是猎人和樵夫,现在都带着一天的劳累成果往家里赶,大家都默契地离这片无名森林很远。突然,森林的另一边飘来曼妙的歌声,隐隐绰绰,似有若无。有不懂事的小孩儿听了这歌声,呆呆地就要往林里走,他的哥哥姐姐立马拉住他,把他往屋里推,一边推一边大声抱怨着:

“哎呀,你去哪儿玩不行,说过了不能进那个林子,里面有怪物,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儿了!”

无名森林,在周围生活的人类眼中,是一处不祥之地。据说曾经有人进去打猎,结果再也没了音讯,他的兄弟进去寻他,也不见了踪迹。有人说森林里有鬼怪,有人说森林里有吃人的野兽,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进了这个森林,就别想再出来,所有人都对这里讳莫如深。

言和是无名森林里唯一的活物。此刻,她也听到了森林东面传来的歌声,那声音彷佛有什么魔力,听得她心头一动,不由得向东走去。越是朝东走,东边大海的水腥味就越浓,天籁般的歌声也离她越近。最终,言和在森林东面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引入眼帘的是夜空,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海边的礁石,和礁石上放声歌唱的、不可思议的生物。

不可思议,这是言和对洛天依的第一印象和最深印象。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有着一把好嗓子的美人姓甚名谁、为什么在这里,也未料到她即将在她生活中掀起盛大的波澜,只是在黑夜里,伏身在礁石上的女孩莹莹地发着光,那么美,美得不可思议,美得不像是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即使她们之间隔着一片沙滩,精灵的好视力也能看见女孩笑了,这个笑容对于陌生人来说实在是过于缱绻而暧昧。紧接着,礁石上的女孩停止了歌唱,她坐起身来拢拢头发,再度开口却是在说话: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呀,小精灵?”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些天真烂漫,回荡在寂静的海滩上。言和愣愣地左顾右盼,礁石上的女孩见她这副迟钝的样子,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击碎了她方才装出来的无知无辜。她撑起上半身,露出被藏起来的鱼尾巴,冲言和喊道:

“嘿,说你呢。我叫洛天依,是这海里的人鱼。你是谁呀?”

言和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看向人鱼的脸,人鱼也笑嘻嘻地回望着她。言和眨眨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人鱼要对一个刚刚见面的人表明身份,还说出名字。理智告诉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应当保持警惕,最好是立刻转身走掉。但是对上人鱼闪闪发亮的眼眸,她挪不开步子,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留下来。

于是言和没有动,但她也没有开口。她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她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评估着和一条陌生人鱼交换身份信息的危险性,但往常条理清晰的大脑却像罢工了一样,言和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想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告诉她,我是谁,都告诉她。

久久得不到回应,洛天依按捺不住了:“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会说话吗?”后半句话她说得很犹豫,含着隐隐的担忧。幸好,那头传来了缓慢却清晰的声音,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这片森林的精灵。我叫,我叫言和。”

这很奇怪。自我介绍脱口而出后言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这很奇怪,她的双腿,她的唇舌,她的思想不受控制了,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在看见洛天依、听见她的声音起就被丢掉了。为什么会这样,言和不知道,兴许这人鱼有什么控制人心的能力,但她甚至不觉得危险,只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抽一抽地痛。

洛天依甩甩鱼尾,她尾上的鳞片在月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晃花了言和的眼睛。

她听到洛天依絮絮的声音传过来,内容无非是夸她好厉害、居然能在吞噬活物做养分的无名森林里活下来,夸她长得很漂亮,或者炫耀式地问她自己唱歌好不好听。言和被她连珠炮似的话打蒙了,一时应接不暇,只简单回答一个“嗯”或者“好听”,大多数时间都沉默。

满腔热情得不到反馈,人鱼似乎不高兴了,她滑到海里,鱼尾把海水拍得啪啪直响,很久都没有再说一个字。这条莫名其妙的人鱼是离开了吧。言和这样想着,压下心底没来由的失落,转身也欲离开,却听见“哗啦”出水的声音,洛天依丝绸般顺滑的声音被风吹过来:

“言和,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正贴合了洛天依捉摸不透的性格,却让言和感觉心底压了块大石头。刚被洛天依搭话时的那种胸闷感又浮上来,来得更加凶猛。她为洛天依直白的发问而恼怒,更为自己情感大幅度的波动而恼怒。冬末的寒风吹得言和打了一个冷颤,她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开始后悔自己受了歌声的诱惑——

言和转身就走,树的枝叶在她身后闭合,贴心地帮她阻隔了一部分洛天依对她的呼唤声。疲惫感涌上心头,言和揉了揉额角,她想,好好睡一觉,忘掉这一切吧。

 

第二章

言和是被一声接一声的的呼喊吵醒的,这声音好像是从远方飘来,飘渺悠长,在一片死寂的森林里回荡。

她醒了,却没有急着睁眼、起身;她听清了那呼喊的内容:“言和”,那是她的名字。她清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却正因此而不愿醒来、不愿再重蹈昨晚的覆辙。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倾洒下来,在精灵白瓷一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花纹。言和尝试着入睡,可即使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睑也不能阻止光亮进入眼中,更何况那呼唤声未曾有片刻停顿,她不得不在光和声音的双重夹击下屈服。

言和不喜欢光,她眯着眼睛换了一块儿树荫最浓的地方角落,这才像猫一样舒缓了身体。言和不喜欢吵闹,但这会儿听着东面飘来的人鱼的呼唤,她却怎么也生不出厌恶,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抓挠得痒痒的,要是把什么挠破了就会流淌出又酸又甜的汁液来。

“言和,言和,言和……”洛天依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吟唱一支早已谱写好、却由于种种原因到今日才得以传唱的歌谣,婉转的腔调里隐约带着些眷恋的情绪——言和听出来了,却不明白。她只知道她的双腿马上又要不受控制不顾一切地迈动,拖动着犹豫不决的身体奔向声音的源头,像一只飞蛾一头扎入明火,她对此有一种类似宿命的预感。

等言和昏沉的大脑骤然清醒过来,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森林东面的出口,远远地,洛天依正冲她吃吃地笑。昨晚天色昏暗,言和又慌乱无措,没有看清人鱼的全貌,现在她才注意到人鱼有一头灰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人鱼的绿眼睛绿得很纯粹,像是某种不可能存在于世上的宝石,可以映照出主人的一切情绪。此刻,那双绿宝石里正透着戏谑与单纯的快乐。

洛天依还是像昨晚一样伏在近岸的礁石上。她向言和吹了个口哨——也不知道这人鱼从哪里学来了人类的小花招,尾巴欢快地甩动着,激起大朵大朵的浪花。言和后知后觉自己被戏弄了,却也生不起气,只是转过身不再看洛天依,仿佛不看她,她就会消失,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也会稍稍安静。她身后传来些水花翻涌的声响,接着是闷闷的“咚”的一声,然后一切响动都不再有了。又过了好几分钟,依然什么声音也没有,精灵抽抽鼻子,人鱼身上那种混合着海盐和花香的味道也淡了。

洛天依离开了,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的人鱼离开了,奇怪的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急促、更加慌乱了,好像要失去什么了一样。言和转身一看,果然已经不见了人鱼的影子,但是沙滩中央却躺着个小物什,亮晶晶的,她慢慢走过去,这东西留的地方刚好卡在她受森林限制能走出的最远距离上,她伸手就能够到。言和把它捡起来,原来是一串珍珠串成的项链,每颗珠子都圆润而充满光泽,上面还残留着海盐和淡淡花香混合的味道。

言和把珍珠项链攥在手心,用这只手缓缓贴上自己的心脏——这颗心脏开始正常地跳动了

 

珍珠项链很快就被挂在了森林中最高的一棵树的最高的树枝上。一路上,这份来自深海的礼物被言和紧紧攥着,攥得发烫,她却觉得是项链本身在发烫,烫得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它丢开。

她亲手把项链挂在最高的枝桠上,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却又矛盾地施了个小戏法让项链免于被大风刮落、吹走的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人鱼的歌声总不曾迟到。洛天依用歌声将言和引诱,然而当她来到海边,人鱼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沙滩上照例留着些对树之精灵来说没有意义的东西:有时是用贝壳串成的手链,每一枚贝壳都色彩鲜艳、完美无缺;有时是一整块石头打磨成的镯子,圆滑、剔透;有时是大团海草编成的发饰。她们再也没有对话过。

言和希望自己不在乎,但是树上挂的东西的确越来越多了,那些珍珠贝壳在风的吹拂下碰撞在一起清脆作响,在安静的森林里很是突兀,常常让言和有片刻失神。

这样的“你丢我捡”游戏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某天熟悉的歌声没有响起,言和还不太在意,但是接下来的一天也是一片沉寂,这让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第三天也是一样,言和特意去海边看了看,发现不止人鱼没有了,连惯例的礼物也没有了。第四天、第五天……一连七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自东面传来,就好像那个莫名其妙冲她笑的人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但是高高挂着的、贝壳和珍珠做成的项链手链还在,叮当的撞击声总让她无法静下心。第七天,言和再次去了海边。这次她等了很久,直等到白昼被染成墨一样的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只是定定地望着海的方向,盯着那块人鱼最喜欢的礁石。

风送来海水的味道,咸咸的,但是没有了那股花香。言和不知道为什么一条人鱼身上会有花的香味,但洛天依就是那么奇异,她闻起来就像是一朵被海水浸润的花,让言和有一种亲近之感。

现在这朵湿漉漉的花儿消失了。言和隐隐有一种被戏弄的无力感,更多的还是担忧。她又等了许久,或许是几十分钟,或许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她告诉自己,人鱼可能不会出现了。言和转身欲走,却迈不动步子。万一再等等——言和脑海里浮现出洛天依甩动鱼尾、冲她挤眉弄眼的模样。与此同时,精灵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她不会来了,你活该一辈子独自守着森林。

这时,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精灵一团乱麻的脑袋,又把里面搅得更乱。言和猛地转头,看见一截藕白的手腕子虚虚地攀在礁石上,紧接着一颗熟悉的脑袋从石头后探出来。洛天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鱼尾欢快地拍个不停。

精灵的一腔忧虑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先是感到纯粹的喜悦,像是自己的珍宝失而复得,而后言和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鱼捉弄了,心里登时又生气又委屈,她眼眶发热,喉咙肿胀地跳动,跳出疼痛的信号。她转身就跑,唾弃着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也不管身后洛天依叫她的名字。

言和跑了一气,忽然听见一声惊叫,这声音听着很近,好似就响在森林里。言和心头一跳,那些纷乱的思绪都散了,她停下脚步细细一听,洛天依的呼喊像一道惊雷在耳朵里炸开:“言和,你在哪儿呀,这森林好大——”

洛天依怎么会在森林里?她如何上的岸?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追进来?这些问题在言和的脑海里盘旋着,眼下她却无暇顾及,只是焦急地、磕磕绊绊地吼道:“你、你不要乱走!”

——无名之森是一道隔绝人世与精怪聚集的大海的天然屏障,会“消化”所有外来生物以哺育自身。擅自进入森林的生灵会被迷惑、走入歧路,最终完全迷失方向,像黏在捕蝇草上的蚊蝇般挣扎着死去。

身为树的精灵,言和比谁都更清楚,森林的种种行径不是残忍,而是恪尽职守,是在遵循天地法则。也因此,她从不对进入森林的人类、动物或精怪施以援手。

但这次不一样。一想到人鱼会被吃掉,那漂亮的绿宝石眼睛再也不会闪闪发亮、舌尖再也流淌不出曼妙的歌声,言和就感到胸口一窒,滚烫的眼眶里水珠终于滚落下来。不论如何,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三章

无名森林感应到了精灵的情绪波动,宽容地放过了到嘴的美食。树枝摇动、藤蔓散开,为精灵指明了一条路。言和默默向森林表达了谢意。顺着这条小路,她很快找到了迷路的人鱼。现在称她为“人鱼”或许有些不妥——言和瞪大了眼睛,盯着洛天依的两条腿,惊得舌头打了结。

倒是这差点丢了小命的主子欢欢喜喜地开了口:“你来啦!”

洛天依凑上前一把抓住言和的手,言语里没有一点慌张,反而有藏不住的得意,再说话又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听我说,我不是骗你,只是看你那么着急没忍住想捉弄一下……”她漂亮的脸上浮出一抹可怜的神色,“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前几天是真的有事才没有来呀,我发誓!今天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洛天依的语气近乎是在撒娇,手上又抓得紧,言和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她看着长了腿的人鱼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感觉被紧握的手发烫,连着脸上也有发烫的趋势,说话更不利索了。

你从没有向我承诺过一定会来,又何必解释呢?言和心道。但是洛天依这一通话却让她很受用。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大猫,正弓起脊背准备进攻,却有个傻孩子上来捧起她疼痛的尾巴吹了吹,固执地要和她亲近,于是满腔怒火都化作虚张声势的“呜呜”声。言和长出一口气,心里的警惕和抗拒都卸下了,她责怪道:“你,怎么敢进这个森林?难道你不知道?”

洛天依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主儿,一眼看出言和已经给捋顺毛了。她把脸快速地在言和的手背上贴了贴,又抬起头望着言和的眼睛,认真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带我出去。”

言和被这一眼看得怔住了。她从洛天依的眼睛里捕捉到了许多鲜明的情绪:快乐、信赖、依恋,还有藏在眼底的、暗暗翻涌着的哀伤……和爱意。

爱。这个词凭空出现在精灵的脑海,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是爱?言和扪心自问,说不出个所以然。树的精灵托生于森林之气,气数耗尽则归于土壤,就这样诞生一代代孤独的护林者,谁来教她们喜怒哀乐?谁来教她们爱?她说不出什么是爱,但是洛天依表露的这份情感和她记忆里的某个模糊的点达成了共鸣,似乎曾经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感情,那时有人温柔地告诉她,这是爱。

言和这时意识到,她初醒时握住的那根记忆之线的另一头或许就握在洛天依手中。她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救你?但思绪纷飞之间不善言谈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千万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头也莫名疼痛起来,只能用一双恳切、迷茫的眸子看着洛天依。洛天依眼睛里的光暗了几分,她轻轻松开言和的手,又安慰地拍了拍。

我怎么舍得你痛苦呢,我的精灵。洛天依喟叹一声。她有意分散言和的注意力,于是退开两步,转了一个圈,摆出笑脸问言和:“我好看吗?”

洛天依穿了一条长裙,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转起来,鱼鳞似的泛着粼粼的光,露出一双纤长的腿。

她说:“夏天到了,制作魔药的原料终于能集齐啦。我求了海底的女巫好久她才给我这个能化尾为腿的药。”她骄傲地一昂下巴,“本来她是要报酬的,可谁让我鱼缘好呢,就直接送给我啦。”

夏天,自己和人鱼竟然已经这般相处好几个月了。言和有点恍惚,总觉得和洛天依像是才初识,又像是一起过了远不止几个月那样熟悉。言和能感到洛天依身上带着一个谜团,这谜团还与她有关,她想立刻问个清楚,但掂量轻重缓急,当务之急却是把这麻烦精送回去。

言和没理会洛天依叽叽喳喳的一堆话,她一把抓住洛天依的手,不声不响地带着洛天依走向大海的方向。洛天依好似突然被按了暂停键,难得消停了,她们一路无言,像是心照不宣地守护着某个秘密。

快到森林边缘,洛天依一反常态甩开言和的手,小跑了几步。然后她回头,笑容看上去和往常并无一二。她说:“再见啦,言和。”

言和察觉到洛天依欲把她好不容易抓住的线头拽走,偏不愿遂这人鱼的意。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很清晰:“你以前,见过我?”

洛天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慢慢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几秒才犹豫着说:“……我以前也来过这个森林。”

“来过森林?”

“为了去人类世界。”洛天依说,“你听说过小美人鱼的童话故事吗?现在想起来蛮好笑的——小时候我特别痴迷这个童话,希望自己也能遇见王子。要去人类世界必须经过森林,虽然总听族人说这片森林绝不可踏足,但我心高气傲,成年那天偷了女巫的一瓶魔药,悄悄溜进来了。”

“那你……”

“有一个精灵带我出去了。”洛天依的目光不再躲闪,她直勾勾地盯着言和的脸,说:“就像今天这样。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又朝着言和走了两步,眼底浮动着隐隐的期待。

精灵?她哪里认识别的精灵?言和觉得这话问得古怪,正要否认,脑海里却模模糊糊映出两个手牵着手的影子,其中一个看轮廓分明是洛天依,而另一个……

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劈开了脑仁儿,言和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剧烈的头痛逼得她捂住脑袋,缓缓蹲下身子。洛天依手疾眼快地扶住言和,让她虚虚靠在自己身上,又轻柔地抹去言和额际的冷汗。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碎刚刚拼好的瓷器:“不想了,不想了,没关系的。”

言和却用力握住洛天依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后者发出“嘶”的一声痛哼。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拖着她的意识远去,言和奋力与之抗争着,挣扎着吐出一个字:“我?”

洛天依瞪大了眼睛,喜悦的情绪刹那间照亮了她的五官。言和瞬间明白自己没有想错,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重复道,我,我,是我。好像这样就能把这对影子刻在脑子里。她的目光一寸寸上移,意识飘远的最后一刻,她记住的是洛天依惊慌的脸。

 

言和感觉有一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的意识回笼,头还是痛,但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缓缓转动干涩的眼球,第一眼看到的是几缕银灰色的发。

方才精灵昏迷过去,洛天依怕她躺在地上不舒服,便让她枕在自己的双腿上。言和还是不习惯过多的身体接触,她说:“让我起来。”

洛天依想让她再休息一会儿,但拗不过她的固执,只得扶着她坐起来。言和直奔主题,当即问道:“我们以前,就认识?”

“嗯。”

“可我不记得了。”

“……嗯。”

言和不说话了。她把自己的记忆和人鱼的话放在天秤的两端,评估着二者的真实性。她本不欲相信人鱼的满口“胡话”,但遇见洛天依后她的种种反常反应和刚才脑海里出现的两人的影子让她不得不考虑起这样的可能:是记忆骗了她。洛天依也没有接话,她只是稳稳地扶着言和的手臂,动作中有种温柔的坚定,一反平日里的咋咋呼呼。

她们静静坐着,像两尊雕塑。过了好一会儿,言和彻底缓过来了,也在心里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嚼了个遍。她开口打破了静谧:“为什么我不记得你?”

这个话刚问出口言和就后悔了,就算她曾经和洛天依认识,对方又怎会知道她记忆缺失的原因呢?没想到洛天依答得很流利,像是早就料到有这一茬,她说:“树之精灵的冬眠会清除所有多余的记忆。”

“我本来认识你,一次冬眠后,忘记了这一切?”

“……也可以这么说。”

言和苦恼地抹了把脸,仍在犹豫要不要完全相信人鱼所言。她试探地问:“你能告诉我,我们初次见面的具体情境吗?”

“这个嘛。”洛天依脸上显出纠结的神色,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叫做言和呀?”

精灵被她突然甩过来的问题打懵了,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来。洛天依看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打着哈哈岔开话题:“第一次见面就是我偷偷溜进森林,当下就觉得头晕,看周围都是树,完全找不到方向,还被几根会动的树藤追着逃命。我第一次用腿,根本跑不快,眼看着要被缠住了,你宛如神兵天降出现在我面前,那些树藤马上不动了。后来你就把我送回去了。”

洛天依说得夸张,却很像那么一回事。言和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脑子里还是空空的,只好说:“想不起来。”她心底生出几分歉意,毕竟若她们曾经真的相识,那她前几月里表现出的冷漠实在是太伤人了。

但洛天依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她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反正你一直……我是说,想不起来就算了。”她把言和的一只手捂在手心,轻轻揉搓着,想把这只冰凉的手捂热。

言和被她莫名的快乐感染,竟不忍心打破这温馨氛围,便由她去了。此刻,大海那边传来低沉的“呜”声,洛天依像是突然从美梦中惊醒,她慌忙站起来,冲言和吐了吐舌头:“差点忘了,魔药的时间要到了,女巫在提醒我再不回去就完蛋啦。”

森林的尽头就在前方,洛天依完全可以独自走出去,言和却像条尾巴一样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看就要出了森林,洛天依无奈地回头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的名字。”这个疑问梗在言和心里很久了,现在她终于决定一吐为快,“为什么一直问我的名字?”

洛天依深深看了言和一眼,说:“树的精灵无父无母,送给你名字的那位一定和你关系很好吧。”

“我不记得。”

洛天依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笑意:“言和,言辞温和,真是个好名字。”说罢她踮起脚飞快地在精灵脸上亲了一下,没等精灵反应过来就哈哈大笑着跑出了森林。

人鱼嘴唇柔软的触感还留在脸上,言和怔住了,脸颊被亲吻的地方烫起来。树的精灵不晓情爱,她尚不明白洛天依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

言和慢慢走出森林,她往大海那边一瞥,洛天依竟还没走。洛天依像以前那样挂在礁石上,双腿已经化作鱼尾,一看见她就眯着眼笑起来。洛天依把双手围成一个喇叭状,喊道:“我现在对人类世界不感兴趣了。”

没等言和接话,她兀自说:“因为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王子’。”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在洛天依身上,让她看上去毛绒绒、暖洋洋的。

 

第四章

“你身上的味道……”言和突然说,“花的香味,为什么没有了。”

她们并排坐在无名之森中最高最大的那棵树上,洛天依将它戏称为“宝座”。眼下,洛天依在“宝座”上快活地晃悠着双腿,听见言和这话不禁一愣。

“花的香味?”洛天依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有点傻傻的。言和笑了,她说:“你身上有花的香味,本来离得很远都能闻到,自从你跟着我进森林那一天起就没有了。”

洛天依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她说:“是我的耳环吧,花朵做成的耳环,好香呢,我想每天都戴上,可惜在海水里花瓣都枯萎了。那一次我好几天没来海边,就是在忙着修复那对耳环。当然最后也没能成功。”她扮了个鬼脸,又去摸言和上翘的嘴角,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言和已经习惯了洛天依跳脱的思维,她捉住洛天依作乱的手,嘴角的弧度却没下来。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言和感到久违的放松。

这段日子洛天依天天来,拉着言和的手和她分享自己的生活见闻,其实无非是海底女巫骂她是个不知感恩的小混蛋、水火不容的两支章鱼种族又打起来了这类小事,但言和听得津津有味,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提升了。

洛天依像是一扇窗,言和透过她望见“外面的世界”。言和心里感激洛天依,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自己的底线放得一低再低,时间是一剂魔药,好几个月一过,她甚至默许洛天依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了。

时间……想到这一茬,言和的心慢慢沉下去。深秋的无名之森绿意依旧,常让言和生出时间永恒的错觉,但愈发困倦的身体、愈加昏沉的大脑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沉睡的日子快到了。

言和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朝会不愿睡去,但尝过有人鱼陪伴的甜头后,她开始恐惧沉眠,最让她不愿面对的是,当她苏醒后极大可能会再次忘记洛天依。

她情绪低落只是一瞬,但洛天依如此熟悉她,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洛天依抚上言和的额头,担忧地问:“不舒服吗?”她对言和的各种反应敏感异常,每每担心言和会头痛或再次昏迷。

言和摇摇头,抓住洛天依的手搁在下颌,低声说:“快到冬天了,我……我不想冬眠。”

洛天依轻轻挠着她的下巴,像在安慰一只大猫。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勉强挤出一个笑,说:“不要怕,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会每天唱歌给你听,这样你一定会做好多好多香甜的美梦。”

“我不怕。”言和不懂迂回,一向是有话直说,“我是怕醒来后又忘了你。”她去扯洛天依的脸皮,又说:“别这么笑,比哭还难看。”

“你又没见过我哭。”洛天依这下是真笑了。她凑上去亲亲言和的脸,说:“没关系,我爱你,言和。”

言和面上一阵燥热,她摸不清亲吻背后的含义,但也隐约知道这个行为有多亲密。这段时间洛天依常常说爱,精灵抚摸着她的嘴唇,感觉自己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她想,这就是爱吗。

 

女巫的魔药能使人鱼长出双腿,但服下药的人鱼如果不及时回到海里,就会在阳光下融化成泡沫,因此,洛天依早和言和约好了夜幕降临后前来,太阳升起前回去海底。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已是到了秋季的尾巴,洛天依愈发感到心神不宁,她很清楚,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太阳还在山后露着一个角,洛天依心下不安,等不及要去见言和,好在她理智尚存,没有真做出蠢事。不过实在是憋闷得厉害,洛天依便想着浮出海面透透气也好。

她从水中探出头,习惯性往森林的方向望了一眼,立刻呆住了:言和竟躺在森林边缘,苍白又安静。

洛天依一瞬被恐惧感攥住了心脏。她张开嘴拼命喊言和的名字,耳朵里却嗡嗡作响,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甚至都忘记了呼吸。最初的惶恐过去后,她像做梦一样听到自己发狂的嘶吼:“言和!言和!”

那个身影动了动,多少让洛天依的心安定了些。她一边继续叫着言和,一边用鱼尾焦急地拍打水面,恨这阳光还不褪尽。等洛天依终于能服下魔药跑到言和身边,她的嗓子早已喊哑了。

洛天依轻轻拍打言和的脸颊,叫她的名字。言和眼皮微颤,左手手指抽动了几下,洛天依立刻紧紧握住。她简直想抱住言和大哭一场,她把脸埋在言和的胸口,心想无论多少次自己都受不了这个。

一只手慢慢揉了揉她的头顶,是言和醒了。言和把自己胸前的“鸵鸟”提起来,与此同时又一股困意袭来,她知道再不能拖了。

洛天依想好好抱抱言和,言和却一脸严肃地抓过她的手,往她的手指上套了个什么东西。洛天依定睛一看,是一个树枝做的圆环——一枚戒指。言和现在思维混沌、大脑迟钝,说话也磕磕绊绊:“你以前也戴过这种、这种东西,我做了一个送给你。”

“我向无名之森讨了最柔韧的树枝,这样就不会坏掉了,不会像你的耳环一样在海里坏掉。”

洛天依摩挲着这枚戒指,模模糊糊想起她是戴着一枚海底石头做的戒指来见过言和,没想到言和都记在心里,连着她耳环被海水泡坏掉的事都一并记着。她鼻子一酸,又感到喜悦,便就着言和被她握住的左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手链渡到言和腕上去了。她说:“这是我的成年礼,戴上它就会获得幸福和快乐。”

“这怎么能要……”

洛天依攥着言和的手腕,不让她把手链摘下来。“言和,你一定要很幸福、很快乐。”她俯下身去贴言和的脸颊,“我已经特别、特别快乐了。”

你现在明明很难过,言和心想。言和轻轻掰过洛天依的脸,想起她曾经用嘴唇触碰自己的脸,并把这个称为“吻”。她想起每次洛天依亲吻了她,就流露出孩子气的高兴。于是她闭上眼睛,用嘴唇轻触洛天依,但是落点却是洛天依的嘴唇。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气息、蜻蜓点水般的吻,她们的嘴唇相触甚至都不到一秒,洛天依想,但就是这些给了我力量

“这就是吗?”洛天依听到言和几不可闻的声音。

“是的,我爱你。”她的嗓音有点哑,像融化的奶油一样温柔。

“那我也……”言和扬起一个微笑,她说:“晚安,明年见。”她忽然奋力睁开眼睛,湛蓝的眼睛里也全是笑:“我不会忘记你。”

“晚安。”洛天依喃喃。一张藤蔓编织的大网从森林里伸出,网住了精灵的身体。洛天依缓缓松开手,注视着言和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定在那里,好像永远凝固了。

 

第五章

“什么破腿,一点都不好用。”女孩儿使劲抖了抖腿,小声嘟囔着。这片森林太大了,她始终在兜圈子,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想起那个关于魔药的禁忌事项,后知后觉地慌张起来。

走了好几遍都找不到出路,女孩丧气地坐在地上,怕得快要哭出来。这时,周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心中一喜,以为是有谁来救她了,正要迎上去,却见几根粗壮的藤蔓像是有生命,直奔着她而来!

“啊!”她惊叫一声,忙迈开腿逃命。她第一次用腿,难免不熟悉,加上又惊又惧,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上。眼看着藤蔓就要在自己身上开几个血洞,她吓得捂住眼睛缩成一团——


“终于肯回来了?怎么不再晚一点?我还没见过真变成泡沫的人鱼哩,要不让我开开眼界?”耳边的抱怨唤回了洛天依的神志。她早就习惯了女巫的阴阳怪气,也不接话,只是把剩下的几瓶魔药还回女巫手中。

女巫摇了摇药瓶,说:“比去年多了一瓶。她沉睡的时间提前了?”

洛天依捋捋头发,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她不愿多说,只留给女巫一个沉默的背影。她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呀……”

洛天依回到自己的家,她家里空空荡荡的。洛天依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略施法术,一个大盒子就出现在她的手心。里面什么都有:项链、发饰、小摆件……这些东西看着杂乱,共同点却很明显。它们都是用森林里才有的材料做的。

洛天依抚摸着这些项链、发饰和小摆件,想起一百年前自己为了看人类王子偷偷溜进无名之森,本来以为死定了,突然出现的精灵救了她。

精灵不会说话,显得冷漠又克制,却一路护送她出了森林。洛天依一方面为了报恩,一方面觉得精灵孤孤单单、很是可怜,从那之后,她每天都浮出海面,对着森林的方向歌唱。人鱼的歌声是天籁之音,洛天依唱歌的时候精灵的身影总在森林边若隐若现,给足了她面子。

洛天依是条好奇心充沛的人鱼。传说不详的森林里居然有精灵活着,这勾起了她的兴趣,而这精灵似乎很友善。于是她求了海底女巫好久,又弄到了一瓶魔药,兴冲冲地上了岸。上岸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个精灵,只能在沙滩上放声歌唱。幸好精灵很快出现了,洛天依热情似火,抓着精灵的手不放。精灵很明显受了惊吓,却克制着没有动作,任由人鱼拉着自己,听她说了一堆自己似懂非懂的话。

想到这里,笑意爬上了洛天依的嘴角。百年前她刚成年,正是顽皮的时候,可人鱼族是一个喜静、喜独的种族,洛天依在其中格格不入,连一个要好的人鱼玩伴都没有。因此她见精灵对自己不排斥,就天天找精灵玩耍,也不知道为此在女巫面前撒泼打滚了多少回。

某一天洛天依觉得总是自己说精灵听很没意思,突发奇想要教精灵说话。精灵对语言一窍不通,好在悟性很快。洛天依还记得,精灵第一次说“洛天依”几个字的时候,她是多么骄傲而喜悦。

本来洛天依一直嫌精灵没有名字叫着不方便,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名字。那天她亲耳听见精灵说话,突然灵光一闪,对精灵说:“你就叫‘言和’怎么样?言和,言辞温和,你以后一定会说话说得很好。”她眼珠子骨碌一转,“而且不要总是冷着脸,温柔一点嘛。”

“言,言和。”精灵学舌道,“言和。”洛天依第一次看见精灵笑了,像春日里冰川消融。

 

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洛天依常常跟着言和在森林里一玩就是一整天。有一次她向言和说起自己第一次来森林是想去人类世界,谁知道差点丢了小命。言和耐心听着,末了轻声问道:“那你还想去吗?”

“什么?”

“想去吗,现在,人类世界。”

洛天依一时间有点懵,明白过来精灵的意思后感到一阵欣喜。她狠狠点头:“想啊!真的可以吗?”她想起了什么,有点忧虑地问:“可是你不是说你的职责就是阻止人类和精怪接触吗?要是违反了会不会受到惩罚呀?”

言和没说话,拉着洛天依就走。她们弯弯绕绕地走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隐约可见人类的村落。洛天依顿时把什么“职责”什么“惩罚”都忘到了爪哇国,她欢呼一声,兴奋地跑了两步,又想起还没谢谢言和,便转过身来。

言和默默站在原地,隐没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她本来面无表情,见洛天依回头,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

洛天依像被施了定身法,愧疚、自责和某种说不明的情绪填满了她的胸腔。精灵的笑容不是高兴,只是看见她的条件反射,洛天依一下被刺痛了,她忽然明白言和总是显得那么孤独,即使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言和也像是独自在另一个地方。她走得太急、太快了,精灵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而现在,她差点要抛下这个精灵了。

洛天依慢慢走回言和身边,迎着言和疑惑的表情抱紧了她。洛天依把下巴搁在言和的肩膀上撒着娇:“我突然不想去了,人类世界好没意思,我陪着你好不好?”她听到言和轻声笑了,相信这个笑容一定发自精灵的真心。

 

很快秋天到了。经过四个多月的“教学”,言和已经掌握了日常基本用语,能够比较顺畅地和人鱼对话了。这天,洛天依正抱怨着女巫的魔药的味道她很不喜欢,言和突然问:“什么是‘喜欢’?”

洛天依卡壳,她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很难把这种抽象的情感解释明白。于是她连比带画,尽量用简单的词句说:“喜欢就是,嗯,你想到一个东西就会很开心,看不见这个东西就会难过,这就是喜欢。”她还顺便做了一个延伸,“要是你想到一个东西就特别开心,没有了这个东西就会特别痛苦,那就是爱。”

“这样啊。”言和点点头。洛天依以为这篇揭过去了,正准备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言和冷不丁冒了一句:“那我喜欢洛天依。”

啊?洛天依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我喜欢洛天依。”言和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算不算爱,但我喜欢你。”

“我从沉眠中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你的歌声。你有时会在海面上唱歌,我就在森林里看着你,你很好看,声音也好听。后来你到森林里,我吓坏了。后来你一直陪着我。我喜欢你。”言和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一大段话,难免说得颠三倒四,但洛天依听懂了。言和诚挚的赞美和坦白的情感让洛天依烧红了脸,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有这么好……”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言和固执地强调。

洛天依有些难为情,她想起言和的种种好,心脏怦怦直跳。扭捏了一会儿,她小声说:“那我可能也有点……喜欢你吧。”

 

窗户纸一捅破,她们开始黏糊起来。洛天依时常拿些深海的礼物给言和,言和也会回赠一些花环之类的小东西。然后秋天过去,冬天到了。那天洛天依在岸上喊着言和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又担心又疑惑,白白等待了一个晚上后,她回到海底左思右想,忍不住去询问了据说学识最渊博的海底女巫。

“所以树的精灵冬天会冬眠?感觉像小熊一样,好可爱呀。”女巫的话说了一半,洛天依就急急打断,“那我等来年春天又可以见到她了吧?”

女巫的眼里有一丝怜悯,她说话铿锵有力,像是在做一个审判:“但树的精灵醒来后会忘掉所有多余的事,对无名之森来说,你的存在无疑是多余的。”

言和会忘记自己?洛天依不相信,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第二年春天,洛天依去找言和,言和却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警惕。洛天依急急地向言和讲述她们以前关系多么密切,醒来的精灵却全然不信。

她们这样僵持着,直到洛天依服了软,不再勉强言和想起以前的事,转而开始重新对言和好,重构她们的关系。这一招非常有效,精灵慢慢重新和她亲密起来了。

获取了言和的信任,洛天依也尝试着再带她回想去年的事,可是精灵的大脑简直是被橡皮擦擦得干干净净。有一次眼看着言和就要想起什么了,却皱着眉说头痛。洛天依渐渐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地法则。

精灵在那个冬天又一次陷入沉眠,醒来依然不记得洛天依,于是洛天依重复去年的过程,她们“相识”、玩闹、交换礼物。然后又是冬天,言和醒来后还是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又是冬天。

洛天依的生活掉进了一个无止境的圆圈。最开始的几年她常常想放弃,一次又一次去温暖永远不记得自己的恋人让她十分痛苦,但矛盾的是她对言和的喜爱总也不能减少。

言和不记得她了,但言和还是那个言和,她无意间流露出的体贴和温柔总让洛天依沉迷其中,她知道,除了言和,再没有谁跟她这般好,她也不可能丢下言和。

另一方面,洛天依发现随着时间推移,言和能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多:一开始她把说话全忘了,后来逐渐能记住怎么发音。这让洛天依很高兴,她怀揣着一个小小的希望,说不定哪一年,言和就会记住她。

 

爱和希望支撑着她走到了现在。洛天依加固了盒子上附的避水术,她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摘,于是合上盒子,重新把它隐形了。洛天依亲吻戒指,她想,不论多少次,我一定会陪着你,让你重新喜欢上我,这就是我给的承诺。

 

第六章

她睁开眼睛,茫茫然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尽是漫延开的绿意,好像这是一块被泼上深的浅的绿颜料的画布,而她是一只误入画中的飞虫。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紧接着,她察觉了这多得泛滥的绿色的来源:她的周围都是树。她自己正躺在其中最高大、最古老的树上。

她正欲起身,手边一阵碰撞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原来她左手腕上戴着串珍珠手链,磕在了树上。这手链好像有什么魔力,她看着手链,脑海里隐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这时,远方传来了美妙的歌声,细细一听,似是从森林东面而来。她怔了一会儿,脸上缓缓浮现笑容。她跳下古树,坚定地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

评论(5)

热度(4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